萧昱然🐓

众生皆苦,姬别情又辣又甜。

文杂,唠叨。慎重,持谦。

[奥尤]尤拉奇卡之猫[中短|一发完结|HE]

cp:奥塔别克·阿尔京x尤里·普利赛提,微维勇
字数:15985字(七章连载,一发完结,附后记彩蛋)
summary:他二十一岁了,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隔壁的邻居能够给予他一段爱情。

灵感来自微博那张猫咪踩毛刺的照片。疯狂写出一万六千字,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我爱他们,爱任何模样的他们。
总觉得还有遗憾,但爱情总让人觉得有留白,足够人自己填写到圆满。
大概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一篇文了。
文章中有很多细节彩蛋,希望大家能找得到,很开心和你们讨论呀!

ps:看在我一发完结了一个连载的份上,请给我爱的心心推荐和评论好吗!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by一个写完都快哭出来的萧昱然

感谢你的阅读!❤




1.

“我的猫还不到一岁。眼睛是灰蓝色的,鼻头是深灰色。”尤里说,“他是一只纯种的俄罗斯蓝猫。”
半小时之前,尤里冲进了位于莫斯科市郊的全市动物救护站,他的嗓子发哑,急迫而大声告诉救济站前台值班的护士说他的猫丢了,然后提供了数张照片和少得可怜的外形描述。
莫斯科每天都有三到十只家养猫走丢,救助站的护士们早就看惯了这样频繁发生的不幸事件。她熟练地拿出一张表格,一边详细询问尤里他的猫长什么样子,一边把信息记录了下来。
但在听到尤里如开头的那一番描述后,护士叹了口气,她犹豫了下,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
“我很抱歉,普利赛提先生。”护士一脸歉意地用手点了点手中的表格,说:“但是根据您提供的信息可以看出,您的猫并没有什么十分明显的特征,在莫斯科寻找这样一只普通的俄罗斯蓝猫无异于大海捞针。”
“怎么可能?!”尤里不满地大声说道,“现在大部分俄罗斯蓝猫都不是纯种的!我的凯撒还不到一岁,他和那些眼睛是绿色或者黄色的俄蓝完全不一样,光是靠分辨眼睛颜色就能把搜寻范围缩小很多……”
“是的,普利赛提先生。”护士温声回答他,“如果全莫斯科只有一只纯种的俄罗斯蓝猫的话,的确很好找。但您也知道,这种猫越是纯种,就越少有花斑之类的特征,我们只能保证尽力搜寻,同时也希望您多注意一下您的周遭环境。春天马上到了,说不定您的猫很有可能是进入了懵懂的青春期呢。”
尤里顿时无言以对,他颓唐地跌回软椅上,拿着签字笔在表格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电话时,觉得自己的两只手都在轻轻颤抖。
为了走一个救济站规定的令饲主安心或者可以说是死心的流程,护士从柜子里拿了一串钥匙,打开救济站后方收容所的门,她示意尤里进去找找看他那只与众不同的俄罗斯蓝猫有没有被关在这里。
尤里在收容所的一条仅供两人并排前行的走廊里里来回地走,像是行走在一条通往未知孤独和寒冷的通道,而两边全是冰冷的分格铁笼。他在每个笼子前都叫一遍凯撒的名字,但住在这里的所有猫咪们不是在团成一团打瞌睡,就是在用爪子挠笼子,只有一只俄罗斯蓝猫在他走过来时站了起来,轻轻叫了一声,绕着笼子门的边缘走了一圈。
尤里看看它的眼睛,是浅黄色的。这肯定是一只俄罗斯蓝猫与英国短毛猫交配的产物,而且一定不止一岁大了。
他挫败地在收容所里走了无数个来回,不死心地扒着每个关着大大小小俄罗斯蓝猫的笼子再仔细看一遍。要不是救助站随行的护士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简直想打开每个关着俄蓝的笼子,把他们全部抱出来,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
这种由一丁点希望燃起的火苗在五分钟之后就被残忍的扑灭,巨大的失落感像是潮水一样席卷了尤里。他觉得凯撒一定就在这里,像往常那样用他那软软的猫叫呼唤他,扒他的裤脚。一对粉色肉球的小爪子挠在他的心尖上。
但这里并没有一只不足以岁的灰蓝色眼睛的俄罗斯蓝猫。
救济站的护士锁了门,安慰道:“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帮您找回猫,先生。”
尤里点了点头,谢绝了护士提议的一杯温暖人心的咖啡,并在对方询问是否需要送他离开时摇了摇头,离开了市郊的救济站。
地铁已经停运,他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个硬币,搭乘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回到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家。
附近的住宅区已经陷入了夜晚的长眠,尤里看到自己家的方向亮起了一片鹅黄色的灯光,那是他的爷爷为他晚归而留下的一站门灯,大概也是为了总是怕黑的凯撒可以安全找到回家的路。
尤里挨冻了半晚的心终于重新回归了一点暖意。他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跑到了家门口。然而进门之前他忽然注意到,长期未见的邻居家门前的积雪被清理出一条小小的路,旁边留下几个脚印,那扇总是关着的篱笆门上没了落雪,门牌上的水汽被随手抹开,露出阿尔京的大写拼写。
他立刻跑到篱笆门前,看到院落里还是铺满了没有打扫的层层积雪,好几盆顶冰花和雪莲放置在院子角落,从寒冷中颤巍巍地开出了不一样的亮丽的颜色。而他那位姓阿尔京的邻居,正站在暖黄色的门灯下,用钥匙开门。
“喂!等等!”尤里喊道,“等一下!”
他顾不上什么应有的礼貌,推开篱笆门跑进邻居的院子里,过程中因为没有清扫的雪下有一层薄薄的冰,差点儿向前摔去,幸好他的邻居及时扶住了他。
等尤里站稳了,邻居才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问道:“什么事?”
“我的猫在今天早上走丢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看到他?!”尤里问道,“是一只灰蓝色眼睛的俄罗斯蓝猫,大概有这么大……”
尤里边用两根手指比出一段距离边看向他的邻居,眼神里充满了希冀;他看到这位阿尔京先生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最后平淡地说道:“抱歉,我没有看见过。我刚刚出差回来。”
尤里刚刚攀爬到悬崖一半的激动的心,又再次狠狠跌落回了谷底。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慌乱地躲避自己的眼神,一时间变的六神无主。
“抱歉,”他说,“没事,没事,是我太急了。”
他边说边伸出了手以示友好,顺便表达了一下对自己刚刚不礼貌行为的歉意。他往对方的旁边看去,贴着墙那里放了一只行李箱,而阿尔京身上的确有一种风尘仆仆的灰尘的味道。
“没关系。”阿尔京点了点头,和他握手,“我能理解,如果我的猫丢了,我也会挨家挨户搜遍整个莫斯科的大街小巷。”
尤里硬生生拉起自己的嘴角苦笑了下,又注意到阿尔京背后的门开了一道缝。那道缝隙越推越大,直到停止不动时,他们的脚下传来了一声细细的猫叫。
一只英国短毛猫正仰头看着他们,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一只短短的前爪扒住阿尔京的裤脚,看到两人低头看自己时,又发出一声短短的叫声。
“你的猫?”尤里睁大了眼睛,问道,“我可以抱抱他吗?”
阿尔京点了点头,尤里弯下腰抱起这只烟蓝色的英短,不住地抚摸它密而短的猫毛。
阿尔京看了看旁边被笼罩在黑暗中的邻户,拎起行李箱,推开了门。他说:“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尤里抚摸着猫的手停顿了一下,有些愣神。他小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问道:“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吗?”
阿尔京反问:“不然呢?”
尤里下意识地抱紧了他怀里的猫,向后退了一小步。他脸上矛盾的神色很快随着脚下的雪一起化开,然后露出一个自以为不算明显的开心的笑容,说道:
“好啊!”

阿尔京拿了一双棉拖鞋给尤里,拖着行李箱在玄关的地毯上蹭了几下,直到轮子上的泥雪都干净了,才把它拖进了客厅。
尤里踢踏着不合脚的拖鞋,被阿尔京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并且塞给自己一本书。他看着怀里写着《宏观经济学》大标题字样的书本,顿感一阵无语——他以为去别人家做客时,主人都会塞给客人一个电视遥控器之类的作为开场白才对。
就像电视剧里那样。
“我忘了交电视费。”阿尔京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他问:“要喝果汁吗?”
尤里想说咖啡,但是现在已经凌晨过三分了,如果喝了咖啡,他今天晚上就可以瞪大眼睛数一整晚的星星或是对面屋顶的红砖色瓦片,然后失眠到清晨。
阿尔京去了厨房,尤里抱着他的英短坐在沙发上,他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听她舒服的呼噜声,抱起来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这是一只母猫。
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的男人,养了一只胖乎乎可爱的英国短毛母猫。尤里觉得阿尔京抱着他的猫的样子一定非常违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尤里翻开了那本看起来就非常无聊的书,扉页的右下角写着一串字母,他努力辨识着狷狂潇洒的字体,吃力地小声念道:“O……Ota……be……”
“Otabek Altin。”一只手伸过来,抚平了卷起的书页角,“奥塔别克·阿尔京。我是哈萨克人。”
奥塔别克站在尤里旁边,端着一杯牛奶。尤里接了过来,盯着上面氤氲的热气,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牛奶也算果汁了?”
奥塔别克解释道:“晚上喝果汁容易蛀牙,我想了下,还是换成了比较有助于睡眠的牛奶。”
他坐在尤里旁边的沙发上,把那本书合上,随便丢到了茶几下面。他的英短立刻从尤里的怀里窜了出来,趴到主人的腿上,伸了个懒腰。
尤里扶住差点被猫打翻的牛奶,看向奥塔别克和他的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在抚摸一只可爱的猫时,竟然出奇地没有违和感,反而在客厅的灯光下,一人一猫都镀上了一圈温暖的天鹅绒似的绒毛。
尤里犹豫了下,“……奥塔别克,”他不再称呼对方阿尔京。见对方没有反对,继续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尤卡。”奥塔别克说。
“……你给一只母猫起OFI克雷迪前球员的名字?”尤里说,“那是个法国男人。”
“身高差不多。”奥塔别克说,“尤卡是英短,身长不会长得非常长,相当于是个矮姑娘了。”
尤里觉得自己被这套说辞打败了,他伸手挠了挠尤卡的下巴,心疼她丝毫不知道自己被饲主成为一个“永远长不高的矮姑娘”。
尤卡不明所以,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尤里的手指,表示开心。
“你的猫叫什么?”奥塔别克问。
尤里一边逗着尤卡,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凯撒。”
奥塔别克沉默了下:“是因为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吗?”
“没错!”尤里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响指,“那可是征服高卢、跨越卢比孔河并且兵不血刃统治古罗马的独裁官!我见到他时,第一眼时就觉得这只猫一定可以做些什么大事出来……”
“比如离家出走吗?”奥塔别克说。
“……”
尤里顿时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所有的得意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全部顺着针眼“哧——”的一下没气了。
“你不了解!”他沉默了一下,挣扎着大声说道:“我的凯撒不会离开我……”
奥塔别克点点头:“但是他现在不在你身边。”
尤里对这样关于事实的描述无话可说。
他有些不满,原本新邻居邀请他去家里做客令他惊喜万分,因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不属于长辈的人邀请他来喝杯热牛奶,允许自己触碰家里养的猫咪。但奥塔别克·阿尔京约莫是个十分不解风情的人,说出的话像一把长矛,直直戳入了尤里在今天早晨才被凯撒挠出的伤口里。
然后把他的壁垒撕开一道裂痕。
但他不好发火,说到底他们还处在刚刚认识的陌生期里,他不能像对待那些他看不顺眼的陌生人和熟人一样大叫大嚷,更何况他还坐在姓为阿尔京的温暖沙发上,手里捧着奥塔别克给他煮的一杯热牛奶。
太晚了。他想,我得回家。
尤里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磕碰出的声音不算小。他倏地站起身,说:“我要回去了。”
奥塔别克点了点头,放下趴在自己膝头的尤卡,英短迈着短短的小胖腿走过来,咬住尤里的裤脚,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脚踝。
尤里的心软了下,又想起他走丢了的凯撒,再看看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的一脸平淡的奥塔别克·阿尔京,他又烦躁了起来。
他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换好靴子,看着地毯上留下的雪和泥巴的印记。奥塔别克站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像是在等他起来,然后说句再见。
尤里拉了拉自己的鞋带,站起身来。他转过身看向奥塔别克,忽然说道:“阿尔京,你根本不了解,凯撒对我来说是英雄。”
他拉开门,又狠狠摔上,把不能对向他表示出一丝有好的人的怒气全部发泄给了一扇可怜的门,然后踏着厚厚的积雪和薄薄的冰,一路跑回了家。


2.

尤里仍旧没有找到他的猫。
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带着冬日离开了莫斯科,凯撒似乎真的如奥塔别克所说,可能将要永远地离开尤里的生命。
他背了整整一包的打印纸,在街头的每个公告栏里认认真真地贴上印有凯撒照片和自己联系方式的寻猫启事,然后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男人的后背:
“你他[bibibi]妈给我认真点!”
维克托正在发呆,猝不及防被从身后踢了一脚,立刻夸张地叫了一声,顺势趴在公告栏上,一边假意抹眼泪,一边凄凄惨惨地说道:“尤里奥真狠心,叫我出来竟然不是为了和我谈谈你的学术论文,而是贴寻猫启事……”
“你哪点像我的老师了?”尤里翻了个白眼,“你这种混蛋比较适合去夜店找工作,然后处处撩人处处留情。”
“别乱说,尤里奥。”维克托捂着胸口,以一个虔诚的姿势认真道,“你亲爱的尼基福罗夫老师已经找到了生命中唯一的天使,这些话会让他对我产生误解的。”
尤里立刻面目狰狞,做出一副要呕吐的表情,然后抹抹嘴巴,冲维克托比了一个中指。
“你要是再不帮我把这些贴完,”他说,“我就告诉那个炸猪排盖饭你想泡他。”
还在追求自己年轻的日本学生的尼基福罗夫老师耸了耸肩,拿起一张寻猫启事,涂上胶水,贴在了公告栏的一角。
“不对!不是这样贴!你的脑子是被炸猪排盖饭糊住了吗?!”尤里气得又想上手揍他,“给我看仔细了,贴在公告栏的正中心!别跟我说这儿有什么,我才不管这上面还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信息,它们都没有凯撒重要!贴!”
维克托只好撕下那张寻猫启事,按尤里说的贴在了正中间位置,盖住了一张女性征婚启事和一张小娱乐公司发的歌手海报上。
奥塔别克路过附近时,正好听见尤里挨着维克托,手里指指点点着说:“胶水再多涂一点,你是白痴吗?都不想想万一风太大吹掉了怎么办,到时候你就给我自己来再贴一次……”
他看了看和尤里靠在一起的高大的俄罗斯男人,思考了下,走过去叫他的名字:“普利赛提。”
尤里愣了下:“干嘛?”
“看到你在这里,来打个招呼。”奥塔比克说,“要一起回去吗?”
“不用了。”尤里说,“我要贴寻猫启事。”
“你的猫……”
“还没找到。”尤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可以走了吗?我要去别的地方贴了。”
奥塔别克点了点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尤里的话语里充满的敌意,礼貌性地与维克托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
尤里看着奥塔别克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攥住了手里的纸。
“那人是谁?”维克托问。
“邻居。”尤里说。
维克托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居然露出了一个“家里孩子终于长大了”的笑容。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要过没朋友没对象直到终老的生活呢,尤里奥。”维克托感叹道,“原来世界上还真的有愿意和脾气暴躁的俄罗斯妖精做朋友的人啊。”
尤里被维克托感情丰富的表情恶心得一哆嗦,差点儿没拿稳胶水。
“不是朋友。”尤里说,“就是邻居而已!”
“邻居会这么关心你吗?还专门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家。”维克托笑了起来,“何况谁都知道你脾气这么差……他就不怕自己是在惹一串炮仗缠上身?”
“你是白痴吗?我怎么可能和他是朋友!”尤里翻了翻眼睛。
他大致描述了下那天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最后情绪越发的激动,他总结道:“那个混……蛋,说凯撒是离家出走!凯撒怎么可能离家出走?一年前是我把他从下水道里救出来的,他才不会这么对待我!”
凯撒是尤里的左半颗心脏,占据了他全身血液中枢的二分之一。他不需要朋友,可以忍受长期的孤独,但是唯独不能没有凯撒。他握紧了手中的寻猫启事,崭新的彩色印刷纸张被他揉得一团糟,上面还有三天前趴在沙发上打盹儿的不到一岁的俄罗斯蓝猫。
尤里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像只浑身竖起了坚硬的刺的刺猬,而现在刺猬被阳光晒得通体灼热,眼睛里要有生理性盐水掉出来了。
所有的事情都太糟糕了。从凯撒走丢的那天起,从他享受了第一次被人邀请去家里做客起,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在半小时内和一段极有可能发展下去的友情擦肩而过的人,对方还无情地告诉他凯撒可能是“离家出走”了。

孤独的人向来会珍惜任何突如其来的不一样的感情。
好在他自认为足够坚强。

他掏出一叠新的寻猫启事通通拍在维克托身上,怒吼道:“废什么话,再多说一句就拔你舌头!快滚去贴东西!”

任务到晚上七点结束,莫斯科所有路边的路灯倏得亮起,尤里塞给维克托一盒准备好的酒心巧克力糖,一再强调这是自己吃剩下的东西,然后赶跑了帮自己贴了半天寻猫启事的大学老师。
尤里抱着剩下的一沓寻猫启事回到家时,手指再次被锋利的纸张边缘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登时倒吸了一口气。
他摊开手心,这才注意到手指上已经多了好几道长短不一的口子。
他随手擦掉新渗出的血迹,思索着上次他在雪地里狠狠绊倒一跤后,家里的急救药箱被爷爷放在了什么地方,正要掏出口袋里的钥匙开门时,忽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纸制的手提袋。
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牛皮纸袋,深红色的手拎短绳,袋子上面印着一个带着高厨师帽的老头儿的漫画。尤里打开纸袋上用来封口的胶带,里面赫然是两只还热乎乎的皮罗什基,熟悉的香味随着他的动作溢了出来。
尤里抽了抽鼻子,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结实的饥饿感。他向后仰了仰身子,看向隔壁,但可惜灌木丛挡住了他的视野,他不确定奥塔别克现在是否在家。
他又翻了翻手提袋,看到下面有一小瓶酒精,还有一盒创可贴。


3.

周六早晨,尤里一觉睡到十点,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将他从梦中带离了出来。
他着实讨厌这扇安装了几十年的门。上面安置的电子铃太吵了,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墓地乌鸦,敞开时又会像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边抽烟边咳嗽,用它的风烛残年,陪他度过并不算非常愉快的童年生活。
他捂住耳朵,把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试图再和温暖的被窝温存一段时间,好享受梦境里难得的甜蜜余韵。但门外的人太过于孜孜不倦,一直不间断地摁门铃,勤奋的程度让尤里一度以为那个摇摇欲坠的铃马上就要寿终正寝了。
他的房间在在这栋老房子的二楼的左边,可以晒到正午的阳光。此时春初的阳光倾洒了一半在他的房间里,墙上贴满的各地风景照和自拍统统被染成了暖色。
可惜的是,尤里的心情没有阳光那么美妙,他憋着一肚子被吵醒的怒火,带着严重的起床气,光着脚爬上窗台。他跪在宽阔的床沿上,一手扶住围框,向大门的方向探出半个身子。
“吵死了!”他大声吼道,“我们家不需要推销牛奶和报纸!”
门铃声戛然而止,门口的人身形顿了顿,很快离开了门前那片阴影。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尤里的窗户的下方。
“普利赛提,你爬太高了。”奥塔别克说,“当心摔下来。”
管的真多。尤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亲爱的邻居有什么事吗?”
“有件很重要的事。”他说,“你最好快点换衣服然后我家。”
尤里嗤笑了一声,从半跪换成了坐在窗台上的姿势。他只穿了一条宽松的短裤,从空荡荡的裤管里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他晃了晃一对纤细的脚踝,像是要把阳光全部踩在脚下。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在生我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啊?”尤里对待一个笑话一样地反问道。他的一双腿踢得更高了,垂在半空中上下来回,不停地晃来晃去,像是随时都会一不小心摔到前院中。奥塔别克就站在他下方,抬头仰视着他,而尤里从高处俯视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男人,心生一丝恶作剧般的愉悦。
“我和你有过多交集吗?阿尔京先生,你只是我的邻居,给我煮过一杯热牛奶,上个星期你还质疑过我和我的猫之间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够直白了,这个据说比自己大了整整四岁的哈萨克男人总该听出了点儿其中的含义,但没想到奥塔别克似乎还是没听出他这番愤怒和挖苦的来由,而是点了点头。
他说:“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你的猫回来了。”

尤里呆滞了一秒,几乎是冲出房间的。
他揣着手机一路飞奔下楼,连一件外套都没有来得及穿,踢踏着拖鞋磕磕绊绊跑出门外。他手里握着手机,反手关上大门后,立刻冲奥塔别克扑去。
“他在哪儿?!”尤里局促地喘着气,碧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对方深邃的黑眸,试图寻求到自己期待中的答案,“真的是凯撒回来了吗?!”
奥塔别克点点头,说:“毕竟纯种的俄罗斯蓝猫很少见。他的眼睛还是灰蓝色的,应该就是你的那只。”
“在你家?”
“嗯。”
“那快走啊!”尤里不住地催促着,他紧紧拖着奥塔别克的手往隔壁走去,中途还差点儿被横在路中间的爷爷养的虎皮兰绊倒。
他背对着他的邻居,丝毫没注意到别的事,满心只有他的猫。于是哈萨克男人有机会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俄罗斯青年下意识与自己交握的手。

尤里跟在奥塔别克身后,看他推开篱笆门,用钥匙打开房门,然后像之前的夜晚那样拿了一双拖鞋给他,领他路过厨房,去往客厅。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即将再见到凯撒的喜悦像是一簇簇新年夜晚绽放的烟花,又像暴风雨中不停拍打礁石的滔天骇浪。他被冲昏了头脑,觉得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缓慢得像耕地的黄牛;谁都在拖延他找回凯撒的时间,他恨不得鞭挞时间前进。
凯撒正趴在柔软的沙发上,蜷缩成小小的灰蓝色的一团,身体以一个均匀的速度上下起伏着,似乎在打盹儿。
他旁边趴着奥塔别克的尤卡,美丽可爱的英短挨着俄蓝的身体,听到有人走近,抬起了头。
尤卡叫了一声,跳下了沙发,像往日那样主动蹭了蹭她的饲主的裤脚。凯撒受到惊动,也抬起头看向尤里,喉咙里发出一阵柔软的猫叫声。
那是尤里所熟悉的,表示“很开心”的音调。
他快步跑到沙发旁,跪在地板上,一遍一遍抚摸着凯撒的脊背,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凯撒,叫他好孩子,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念他。
他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忘了这里是他的邻居家,奥塔别克就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听到了他与凯撒说的每句话,也许非常的幼稚可笑。直到尤里回过神来时,才注意到凯撒的前爪上缠着一圈白色纱布。
他的心又被这只猫用尾巴卷到了嗓子眼。
奥塔别克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及时表示他的安慰,又挨着尤里半跪在地板上,用手指搔了搔凯撒柔软的下巴。
“他跑回来时很脏,身上沾满了泥水,毛色几乎看不出来,但万幸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奥塔别克说,“我给他洗了个澡,擦伤处也全部消了毒,你可以放心。因为受伤的地方在前爪,所以我给他用纱布包扎了下,但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尤里哽了下,抱紧了凯撒,小声说谢谢。
“不客气。”奥塔别克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你见到他时,就不会过度幻想这几周他的生活是如何过来的了。”
“你的猫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他说:“尤里,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话和你道歉。”
这一瞬间,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尤里的心底蔓延开来,像是被太阳照射的冰块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强烈温暖,又像是破冰的瀑布恢复了轰隆作响的生机;他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似乎都被一种新生的植物扎了根,随着光合作用,将它独特的生存征兆注入了自己鲜活的血液,即将与他同生死,一同在生命的长河中流淌而过。
尤里怔神片刻,胡乱擦掉了渗出眼角的泪水。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瞪了奥塔别克一眼,恶狠狠地说:“那我原谅你了。”
他扬起头,小巧的下巴轮廓圆润而精致,白皮肤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柔软的光晕,一双碧色的眼睛像是从阳光和泉水中打捞出来的宝石,湿润得闪闪发光,饱含着温暖的水色。
他又恢复成那个骄傲狂放的尤里·普利赛提,自信,张扬,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猫,挂着清晰的泪痕和鼻音,却像是赢回了一整个罗马城的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
奥塔别克笑了起来。
尤里愣了一秒,发出一声惊讶:“靠,你居然会笑?!”
“为什么不会?”奥塔别克说,“你觉得我是个面部表情失调患者吗?”
尤里丝毫不介意自己失礼地点了点头,说:“我还觉得你可能有点Aromanic。”
“无爱者。”奥塔别克说,“那些不会被情爱所打动的人。”
“或者说是那些总是向往柏拉图式的人,缺乏一种感情细胞,而且不只是说爱情方面。”尤里耸了耸肩,“我要回去了,奥塔。”
尤里再次修改了他对邻居的称呼,变得比一开始更为亲密了些。他抱着凯撒站起身来,这次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褪去。他就像一株向日葵,笑起来时,连两个浅浅的梨涡里都盛满了甜蜜的金色蜜糖。
他边说边用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在意料之外的空荡荡中愣了下,又自动坐回了沙发上。

“我没带钥匙。”他懊恼道,“刚刚出门时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尤里的爷爷趁周末和老友们去山里钓鱼了,今天晚上才会回来,这意味着尤里要穿着短袖短裤在奥塔别克家里呆上整整一天,和他一同吃午餐和晚餐,然后窝在家里度过一个简单的周末。
“我他[bibibi]妈为什么会忘了带钥匙?这么愚蠢的错误……”
尤里懊恼地一遍遍骂自己丢人,并拢双腿,曲起膝盖撑住自己下巴。他一只手环抱住自己的腿,一只手抚摸趴在他旁边的凯撒,试图在柔软的猫毛里寻求到一丝安慰。
茶几上放着奥塔别克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有下载好的电影,尤里披着奥塔别克的外套,坐在垫了一张毯子的木地板上,在哈萨克男人沉默的陪伴中度过了一整个周六。
最后,在奥塔别克去厨房收拾晚餐时,尤里暂停了电影播放。他把身子向后靠去,又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这双鞋看起来就是崭新的,应该是刚买回来不久。而和上次那双不同的是,这双拖鞋非常的合脚,尤里穿上它时,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被绊倒。


4.

他们似乎只用一天就迅速地成为了好友。
在那之后,尤里放下了之前的那些成见,但他向来是个爱记仇的人,别人有一丁点对他不善都会让他记忆清晰。所以他告诉奥塔别克:“你在我在这儿种了一根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错看过我和凯撒的感情。”
说这番话时他窝在奥塔别克家的沙发里,左边趴着凯撒,右边蜷着尤卡。奥塔别克在他的房间里,房门敞开着,尤里说什么他都能清楚地听见。
凯撒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些碧色的不屑与嘲笑,尤卡则是蹭了蹭尤里的大腿,温柔得像只小绵羊。
“叛徒,你居然这样看我。”尤里戳了戳凯撒的脑袋,差点儿被咬一口,“尤里乌斯!你是要抗命吗!”
凯撒已经年满一岁,灰蓝色的眼睛慢慢开始蜕变为柔和的绿色,但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只有一圈淡淡的光附着在虹膜上,像是一群在夜晚的星空里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你这个萤火虫屁股眼睛。”
尤里抱起凯撒,额头抵着额头,蹭了一分多钟。最后凯撒受不了这样悬空的亲昵了,挣扎着跳到地板上,扭头去找尤卡的饲主。
尤里感觉到自己被心爱的猫咪抛弃了,现在凯撒喜欢奥塔别克比喜欢自己还要多。但好在看起来总是懵懵懂懂的尤卡还在他身边,于是他抱着尤卡溜进厨房,摸了一把猫粮出来,一颗一颗喂给尤卡。
奥塔别克从房间出来时,就注意到了尤里被舔得湿漉漉的左手掌心,还有捏着一把猫粮的右手。
“尤里,别给她吃太多了。”他说,“我养的是英国短毛猫,不是迷你荷兰猪。这个月你把她喂胖了两斤。”
“没关系,总不至于走不动路啊。”尤里毫不介意道,“胖就胖点吧,大不了以后想去哪里叫凯撒背她就好了。”
尤里边说边想象了下体态修长的凯撒背着圆润的像个灰色毛球的尤卡,吃力地颤抖着脚步往他们的花园走去;因为尤卡想扑蝴蝶,凯撒不得不带她去——光是想想,他都要笑出声了。
尤里一边用剩下的猫饼干逗弄尤卡,一边用温柔的语气问尤卡“让凯撒背你好不好?”之类的话。
他对于逗猫和与猫聊天非常熟捻,而且非常有耐心,似乎把对待同类的热情全部都用在了爱护猫咪身上。
尤卡一脸茫然地吃着猫饼干,圆圆的眼睛像个懵懂的少女,可爱得让尤里趴在沙发上打滚。
奥塔别克像个局外人似的,站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猫玩儿得不亦乐乎,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没办法参与进去这幅画面,于是他从抽纸盒里抽了几张餐巾纸,给尤里擦干净了那只被舔得全是猫咪口水的手心。

奥塔别克是个完美的朋友。尤里一直这么觉得。这个哈萨克男人话很少,不像大学里那些说话堪比过眼云烟的人,他表示肯定的时候多半是点头或是用一个“嗯”字来表达。所以在他们相处的时候,多半是尤里说得天花乱坠,而奥塔别克默默听着他的每个字。
尤里很享受这种感觉,他本就喜欢别人只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喜欢成为别人眼里的中心。而和奥塔别克呆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方深邃的黑眸里全是自己的倒影,让他总有一种在黑曜石的折射下看自己的错觉。
比如,尤里很不喜欢奥塔别克书房里的那些金融相关的书本,他觉得很无聊,于是提议要带一些好看的内容来给这个单调的书架一点别的色彩。
说到这个话题时,奥塔别克还在低头忙于工作,他闻言抬起头看着尤里,像往常那样只用一个字来表达他自己的想法:
“好。”
于是尤里揣了几本漫画和绘本,塞进奥塔别克的书架里,那些晦涩难懂的书中忽然出现了几册不一样的颜色,就像在石崖缝隙中开出的鲜艳的野花,噗噗噗长出了一串花骨朵。
奥塔别克家还用的是最早一套的装修,风格样式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单调冰冷。尤里嘲笑他又不是什么总裁总监的职位,生活得总是这么冷冰冰,一点乐趣都没有,他不如重新换换风格,也许什么都会好起来。
尤里开始往奥塔别克的家里带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来,有时是他的游戏机,因为奥塔别克家的电视分辨率和色彩辨识度非常高,打起游戏来非常酣畅淋漓;有时候是一套网购的茶杯和碟盘,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彩色骷髅头,被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和藤蔓层层缠绕——一看就是尤里喜欢的朋克风格;有时候他会带花来,各种各样的,因为爷爷喜欢花,所以尤里多半是这些东西讨厌不起来。
甚至有一次,尤里竟然扛了三株向日葵回来,然后和奥塔别克一起手忙脚乱地栽在前院里,耗费了他们大半个午后。
直到有天尤里再跑进奥塔别克家里时,才发现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玄关处的地毯换了花纹,鞋柜上多了一盆水仙;厨房里贴上印有透明釉漆的瓷砖,尤里在上面写过自己和凯撒的名字;尤卡的窝换成了豹纹花纹的软垫,和她的毛色非常般配,旁边还塞着一个蒙奇奇丑娃娃当作玩具。
一切都真的好起来了。尤里心里埋下的植物正在生根发芽,伴随着这个春季温暖的阳光,破土而出。他的血液里似乎早就没有了寒冷与孤单,冬天过去,以后都是一年四季的春天。
尤里·普利赛提心想,一切都是从忽然合脚的新拖鞋开始变化的。


6.

然而不幸的是,尤里摔骨折了。
那天早晨,凯撒不知道为什么睡在了楼梯上,起先尤里下楼时没看到这一团灰蓝色的毛球,在快踩上去时才惊觉他的猫马上会被自己踩到,于是他硬生生地扭开方向,以一个奇异的姿势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奥塔别克原本是来给他送早餐的,尤里一到周末就变得三餐无规律,于是重任自然落到了他这个唯一的朋友身上。而今天奥塔别克开门时,就看到凯撒冲自己冲了过来,咬着他的裤脚,喵呜喵呜叫得一声比一声短促。他心里觉得奇怪,把早餐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跟着凯撒进去,才看到摔在一楼地板上的尤里。
尤里疼得直哼哼,抱着自己的小腿,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他吃力地抬头,说:“奥塔,我觉得我好像骨折了。”
尤里的直觉非常准,正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他的左腿小腿骨折了。医院里的医生细心为他矫正骨头,打上一层厚厚的石膏,附上固定夹板,然后开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内外服药物,奥塔别克去缴的费用。
他回来时,只看到尤里一个人坐在医院外的走廊上,身边放了两个代步支架。外面的绿萝开出了新的枝叶,郁郁葱葱的,颜色还比较浅。有阳光从走廊和植物的缝隙中落了下来,在尤里的身上印上一层柔和的光斑。
俄罗斯的妖精此时耷拉着脑袋,像一株没有看到太阳的向日葵,一条腿上还打着白色的石膏。
看到奥塔别克时,尤里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单脚蹦了过来。
奥塔别克扶住他,问他:“疼不疼?”
“可疼了!”尤里苦着一张漂亮的脸,“我他[bibibi]妈从来没遭过这种罪!”
还有力气骂人,应该不是非常严重。奥塔别克点了点头,把药袋递给尤里,背对着半蹲下身子,说:“上来,我背你。”
尤里毫不介意地大大咧咧扑上去,奥塔别克小心翼翼地绕过他骨折的地方,挽住他的腿,向上颠了颠。
尤里给了他肩膀一巴掌,凶巴巴地说:“我很沉吗?!”
“没有。”奥塔别克说,“你太轻了,尤里。背着你像只抱着尤卡一样轻。”
尤里·普利赛提这才感觉到满意。他挽起上衣的袖子,一对光滑的手臂绕过奥塔别克的脖子,在对方胸前交握成十字,胳膊上还挂着沉甸甸的药袋。
他说:“快点回去,我要饿死了。”

医院离他们的住宅区很近,奥塔别克背着尤里往回走,尤里趴在他背上哼着一首简单的俄罗斯民谣。
“你在唱什么?”奥塔别克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会唱。”尤里说,“好像是在我小时候,我妈给我唱过吧。”
“你妈妈?”奥塔别克重复道,“你从来没提过你的父母。”
“为什么要提他们?”尤里问道,“上帝需要他们,耶和华身边缺乏人手,也许他们去做了加百列和米迦勒的位置呢。”
他似乎永远这么阳光,乐观,像最闪耀的钻石一样璀璨。父母的死亡在他眼里早已是个记忆中模糊的过去式,他甚至还能微笑着给予逝者一份温柔的祝福和想象。
但奥塔别克说:“别难过了。”
“你在说什么?我才没有难过呢。”
“你的眼泪掉到我脖子里了。”奥塔别克说,“很凉,快擦干净,否则风一吹你的眼睛就会肿起来。”
尤里哈哈大笑起来,他根本就没有哭,奥塔别克用一副陈述事实的口吻和他开玩笑,他觉得很新奇。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奥塔别克·阿尔京,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能挖出他隐埋在心灵深处的悲伤的男人。
他当然没那么坚强,那些都是装给外人看的东西;而现在,终于有个人能让他卸下一身坚硬如刺猬河豚的防备了。
尤里趴在奥塔别克背上,柔软的金发扫着对方的皮肤,他贴着对方的身体,侧着脸,说:“真好玩儿,之前我还说过如果尤卡太胖了就让我们家凯撒背着她,没想到是你先背了我。”
“尤卡真的很胖了,你再喂她,我很快就抱不动她了。”奥塔别克说,“被人背着走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赖。”
尤里边说边直起身子,撑开双手,扬起了脸。风从他的发梢吹过,抚摸着他脸上的每寸皮肤,连空气都是醉人的。
他说:“奥塔,你个子太高了,不然下次我也可以背着你,让你感受一下。”
奥塔别克的脚步停顿了下,随即又开始走。尤里偏过头看他,哈萨克男人向来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难得再次露出了笑容。
就像破云而出的温柔的阳光。

尤里在家休息,迎来了第一波上门探望他的人,竟然是维克托带着他年轻的日本学生。
“surprise!尤里奥!”维克托带了一束百合,放在尤里的床头上,惹得尤里打了两个喷嚏。
他横了一眼维克托,说:“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又背着我说我坏话了?”
“天地良心,我知道我可爱的学生摔骨折后,就忍不住想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维克托露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嘴上却十分不饶人,“尤里奥到底是有多蠢才能从楼梯上滚下来呢?”
“去你[bibibi]妈[bibibi]的。”尤里从身后抽处一个靠枕往维克托脸上丢去,“看完了就快滚。”
胜生勇利保持了一贯的好脾气,把掉在地上的靠枕拍干净了,重新塞回尤里身后。他带了几本新出版的漫画,说是作为礼物送给养病的尤里,可以在无聊的时候解解闷儿。
“没想到炸猪排盖饭还挺聪明的。”尤里哼了一声,翻开崭新的绘本,很明显爱不释手:“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感谢你一下好了。”
两人又陪着尤里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临走前维克托非要在尤里的石膏上签名,说是得到祝福的左腿才会好得更快,于是不由分说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一串俄文。
胜生勇利也留了一句祝早日康复。于是新生的小情侣们和他道别,双双离开了尤里的家。
奥塔别克下班回来时就看到尤里抱着自己的腿,歪着脑袋使劲想看清维克托在石膏上留了什么话。他走过去,把一袋新出炉的西饼递给尤里,然后和他说:“你的老师写的是,让你趁最近休假快点把上次的论文写文,他还为你准备了三篇新的内容。”
“靠!”尤里爆出粗口,“我就知道那个王八[bibibi]蛋没存好心!”
尤里心情不佳,不仅因为他还未完成的论文,更为接下来还有一段地狱修罗期正等待着自己,他仿佛能看到恶魔维克托手中举着恶魔叉子,一脸恶心的笑容,叉子上是他心血淋漓的不合格的学术论文。
晚餐后奥塔别克陪他打游戏,凯撒和尤卡趴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打瞌睡。
尤里的爷爷之前回了趟老家,他一直没敢告诉老人自己摔骨折了的事,免得老爷子风风火火赶回来。“凑巧”的是,奥塔别克提出自己可以在他家里借住,陪尤里度过这段艰难的养伤期。
客厅很温暖,尤里挨着奥塔别克,没一会儿就困得点头了。奥塔别克想起之前尤里因为太早睡着而后半夜失眠的事情,在他即将入梦的时候又摇醒了他。
“把药吃了,别睡这么早。”他说。
尤里只得揉了揉眼睛,丢下游戏手柄。他冲凯撒和尤卡招了招手,两只猫咪一起跑了过来,前者踩着尤里的大腿,跃入奥塔别克怀里。
“叛徒,小混蛋。”尤里骂他,“你以后去姓阿尔京吧。”
凯撒毫不介意,拱着奥塔别克的手让他给自己挠下巴。尤卡左右看了看,温顺地趴在尤里腿上,等待着温柔的抚摸。
奥塔别克看着尤里爱抚尤卡的手,他像是有静电似的,带动尤卡细而密的毛发微微颤动,而尤卡看上去一副舒服得不得了的模样。
他忽然问道:“尤里,你为什么要养凯撒?”
“哈?”尤里没反应过来,“就是养猫了呗。哪有什么为什么?”
“但是你之前说他是你的英雄。”奥塔别克说。
尤里沉默了下,似乎在组织自己的语言,他想了想,说:“如果有只猫把你从一个人的世界里带出来,他算不算英雄?”
奥塔别克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尤里打了个响指,“凯撒是只很普通的猫,他是我在路上捡来的——很可怕的几率对不对?随便捡到的一只猫咪竟然是难得的纯种俄蓝,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时候他也只有几个月大,被一群小王八[bibibi]蛋们堵在墙角里使劲儿欺负,我就去揍了那群小鬼,然后救走了他。”
“那也应该说你是他的英雄。”奥塔别克说,“你救了他。”
“这个……怎么说呢,是不一样的。”尤里抓了抓自己的金发,表情有些苦恼,“我救了他,他活了下来;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救了我,我从一个人的生活里活了下来。”
他眨了眨碧色的眼睛,说:“奥塔,你听懂了吗?”

“最重要的不是我救了他的命,而是他来到了我家,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很高兴,因为有了凯撒,我觉得这个家里不再只有我和爷爷了。”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
尤里总是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即使他看起来再不好相处,再狂妄自大,从头到尾他都是孤单的一个人。
而有谁能保证那些表面看起来阳光灿烂甚至是嚣张的人,回到家后不是独自一人面对冷冰冰的孤独,然后不得不将自己浸淫于此?
他很高兴,他的生命中有了凯撒,哪怕他们语言不通,他都找到了能陪伴他的生命。这具猫咪的躯壳里承载的是他难得的友情,他的一切,他所有的温柔,和他急于与他度过美好的每一天的期待。
所以他的俄罗斯蓝猫才会叫凯撒,因为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是个英雄,名字里带有“尤里”一词。
他大概就是他那坐上耶和华身边米迦勒和加百列位置的父母派来拯救他的灵魂。

凯撒是他的救赎。


7.

尤里摔骨折了的事到底还是没能瞒住他的爷爷。
那天他在客厅打游戏时,远在老家的爷爷打了通电话给他,例行询问他的宝贝孙子的生活过得如何。而尤里正叼着薯片打到关卡重要步骤,嘴里呜呜呜的,没办法三两下挂断电话。
奥塔别克在这时走了进来,手上还带着刚刚洗过碗的水珠,他没注意到尤里正在和爷爷打电话,随口说道:“明天我们去医院复查一下,应该就可以拆石膏了。”
“医院?石膏?”爷爷的声音顿时放大了无数倍,像是一颗原子弹在尤里的耳边炸开,“尤拉奇卡!你怎么了打石膏了?!”
尤里吞下薯片大声说我没事没事没事,伸手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柄丢到了一旁,在奥塔别克走近时尖叫着扑了上去。
他把奥塔别克扑进了沙发里,跪坐在对方身上,揪着他的衬衫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啊啊!”
“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奥塔别克说,“你别生气,你的腿……”
“已经快好了!”尤里气得要爆炸。
“快好了也不是全好,你得注意点。”奥塔别克边说边握住了他的脚踝,那里附着一层厚厚的石膏,“难道你还想让我再背你一次吗?”
尤里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跌入了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里。这双眼睛深邃的像一个宇宙黑洞,他被巨大的吸引力牢牢禁锢住,感觉到一阵根本逃不出来的无力。过了会儿他回过神来,红着脸大声说:“谢谢!不用了!”
他说完便单脚跳下沙发,迅速和奥塔别克拉开一段距离,然后一瘸一拐地上楼回房间,把自己通红的脸和局促的喘息全部关在了门后。
爷爷在第二天早晨回到了家里,是奥塔别克来开的门。而尤里照例一觉睡到早上十点钟,等他洗漱完下楼时,奥塔别克已经和他的爷爷坐在餐桌前似乎聊了很久。
“你就是住在我们旁边的那个小子!”尤里的爷爷说道,“看你平时基本都不在家住,花倒是开得好。上次我还想问问你院子里的雪莲是怎么样的呢。”
“都是钟点工帮忙收拾的。”奥塔别克说,“之前一段时间我经常要出差,所以基本睡在公司里,钟点工负责在那段时间里打扫我的房子,喂我的猫,顺便替我打理下院子里的植物。她养花的水平很好,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问问她雪莲的栽培方式。”
尤里的爷爷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尤里站在餐桌旁目瞪口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奥塔别克·阿尔京还能对他之外的人说出这么多字,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太开心。
奥塔别克注意到他,说:“尤拉奇卡,过来吃饭。”
尤里的脸腾得红了。
饭后他照例被爷爷骂了一顿,训斥他走路不看路,摔骨折了都不知道告诉自己一声,尤里小声嘟囔着才不想让你担心,被爷爷听见了又是一顿训斥,然后挽起袖子去厨房给他做他爱吃的皮罗什基。
尤里趴在沙发靠背上,确定爷爷已经走进厨房了,才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坐在他旁边的奥塔别克一眼:“不准叫我尤拉奇卡!”
“为什么?”奥塔别克问,“尤拉奇卡,听起来很可爱。”
尤里在心里飞快地想了一万种措辞,却不知道用哪个好。他索性耍赖,说:“再可爱你也不准叫。”

这次他红了耳朵尖,却还是一副要吃人的凶恶模样。

两天后奥塔别克来和尤里告别,脚边放着上次那个行李箱。
“我要回阿拉木图一趟。”他说,“尤卡最近在发[bibibi]情,不能送来你这里,所以我交给钟点工照顾了。你记得按时吃饭,不能喝咖啡。复查时间提前和医生预约,把病历本和身份证都带好。”
“知道了知道了。”尤里推他,“啰里八嗦的,快走快走,你不是要赶飞机吗?”
“不说你总觉得不放心。”奥塔别克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尤里微微扬头,看着比他高大许多的男人,觉得舌尖下面像是压了一片酸涩的果脯,随着时间推移,整个口腔里都是难堪的酸味。
奥塔别克俯下身,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微微碰在一起,连呼吸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他说:“等我回来。”
尤里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炸了。
奥塔别克离开后,他狠狠关上了门,骂了无数句难听的脏话,叽里咕噜得像只小鹦鹉,最后他捂着脸蹲下身子,靠在鞋柜上。
他觉得自己额头滚烫。他快窒息了。

半个多月后,尤里的拆掉了石膏和夹板,彻底恢复了健康。他先是绕着房子跑了三圈,又出去买了一大袋猫粮,轻轻松松抱了回来。
他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到奥塔别克了,对方回了哈萨克斯坦,似乎变得无比忙碌,除了通讯软件上留下的一两句问候之外,他们之间似乎再也没什么交集。
尤里跑去看过隔壁的尤卡,试图把她抱来自己家里养,但果然如奥塔别克所说,她正处在懵懂的发[bibibi]情期,没日没夜叫个不停,尤里彻底放弃了带她回来的想法。
尤里放下猫粮,在房子里呼唤凯撒,但凯撒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某个角落里倏的窜出来。
尤里隐隐有些不安,他想起几个月前走丢的凯撒,那段日子让他刻骨铭心,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于是呼吸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凯撒的窝里还是热的,碗里干干净净,水喝了一小半,和尤卡是一对的蒙奇奇丑娃娃被他丢到了窝旁边,小褥子被拽出来了一半。
尤里四处找他,从客厅到阁楼,甚至浴室里的镜子后面他都摸索了一遍。但房子里空荡荡的,哪里都没有凯撒的身影。
他的心再次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尤里跑出家门,前院里也没有凯撒的身影。凯撒的皮球就在草坪上,风一吹咕噜咕噜滚到了尤里脚边。
尤里狠狠把皮球踢到了一边,正准备喊凯撒的名字时,忽然在围墙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凯撒。

凯撒踩在围墙的猫刺上,小心翼翼地顺着围墙往前走去。
尤里下意识地半蹲在墙边,吃力地往前走,他看着凯撒一步一步踏在猫刺上,明知道那些尖锐的突起不会伤害到他的猫,却仍旧感觉到那种戳在凯撒爪心肉垫上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莫斯科的雪夜,他抱着浑身脏兮兮沾满血的凯撒,手指颤抖地摸着那微弱的鼻息。他把那些欺负流浪猫的小孩子全部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带着凯撒去了宠物医院。
凯撒受了伤,几个月大的小猫奄奄一息,尤里在心里祈祷上帝让它活下来,他有预感,这只猫会带给他不一样的生活。
他需要不一样的生活,而不是长久的黑暗与孤单。
抱着凯撒回到家里的那一刻,尤里发誓不再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凯撒被他保护得很好,像个娇生惯养的小王子,健健康康地成长到了一岁。
然后他离开了一段时间。
尤里忽然很害怕,现在,他看着凯撒的肉垫踩在猫刺上,觉得那一定很疼。可凯撒看起来义无反顾,像是当年要渡过卢比孔河的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和他的军队,直直向他心中的罗马城扑去。
他不知道在他没有参与的那几个星期里凯撒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他最怕缺失了自己重要的人的生命。
然而,令尤里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凯撒走到了隔壁奥塔别克家的篱笆门前,微微垂下脑袋。尤卡很快从院子那头探出头来,两只猫抵着彼此的额头,鼻头顶在一起,亲密地蹭着。
就像奥塔别克临走前,在尤里家的玄关处做的那样。
视野里忽然冒出无数只萤火虫,逐渐铺满了他的虹膜。他的心脏喷出数朵烟花,灿烂得足以照亮整片星河。
尤里觉得鼻子发酸。

他二十一岁了,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隔壁的邻居能够给予他一段爱情。

“尤里?”奥塔别克推开篱笆门,看着蹲在地上的他,“怎么了?”
尤里立刻站了起来,鼻尖还在发红,眼尾抹上了一抹粉红。他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裤子说:“我怀疑我家凯撒在和你家的尤卡谈恋爱。”
奥塔别克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凯撒已经跳进了奥塔别克家的前院里,和尤卡一起追着一只蝴蝶疯跑,还差点儿撞翻了他们一起养的向日葵。
刚刚从哈萨克斯坦飞回来的奥塔别克捉住了两只作妖的猫,摸了摸尤里的头,邀请道:“要来我家坐坐吗?”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早在他们刚刚认识的那天就已经停了,雪洗过的颜色窸窸窣窣遮住了半个世界,在一片逐渐扩散开来的崭新之间,气温还正在缓缓回升,春意盎然的时节回归这片广袤的东欧土地。
尤里用手呼噜着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冒险的俄罗斯蓝猫,没有抬头去看站在他对面的哈萨克男人。
他脑海里忽然蹦出了那晚市郊动物救助站的护士与他说的那句话:

“春天马上到了,说不定您的猫也进入了懵懂的青春期呢。”




THE END


后记:

“你说过我在你心里种了一根刺。”奥塔别克忽然说,“现在我能把它拔出来了吗?”
尤里窝在沙发上吃麦片粥,闻言他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啊!明明你这家伙比我还要记仇好嘛!”

他没想到他一句警告似的玩笑话,在奥塔别克眼里就是一句不似玩笑的警告,而且时至今日对方还记得这句话,并且一直想要补偿,替他抚平留下的这道伤疤。

爱情是四月的风,六月的花,还有一岁的猫。

尤拉奇卡之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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